以船

陆南溪。没有驻扎的cp,欢迎安利

畏光症(2.0版)

*凹凸雷卡

*摸鱼重修,完成度往上翻了一倍(……)

*现代pa,私设,七创负责造人设,我负责ooc

 

 

By陆南溪



01.

  卡米尔跟着医生走回办公室的时候,眼睛在疼。他们在办公桌前停住,医生扯开椅子坐下写病历,他偷偷地伸手揉了揉眼睛,眼皮不断闭上又张开,把窗外长得很好的槐树定格成一张张墨绿色占了半面的照片储放在脑子里。

 

  医生把病历递给他,字迹和所有医生一样难以辨认,但从口说出来的话却很清晰明了了、不需要再多一点证明。大概是个很直接也很残酷的人:“你的眼睛,再不治的话以后就没人肯治了。最好找个时间过来吧。”

 

  “嗯……”

 

  卡米尔没回答好还是不好。他出了办公室门去拿药,再走出医院的时候手里拎着个冰蓝色的透明小盒子,眼药水在里面走一步晃一次,满街的人潮和车水马龙全应在里面,明明灭灭,灭灭明明。他听到极其熟悉的嘈杂声,听到有人踩了摩托车的油门、有人刚抛过马路、有人正在大声呼唤自己的同伴,听到他们的嬉笑和烦躁、反复和琐碎。可他什么都没看清,那些也该熟悉透顶的景象因为他的不断眨眼而支离破碎,无法在脑海里形成完整画面。

 

  

  整个世界就在他眼前晃。

 

 

  太多的身影,太多的表情,太多的动作。下一秒,蓝色的T恤会变成粉色的裙子,扎马尾穿橘黄色工装裤的女孩子经过他身边变成一个骑自行车而过的少年人。

 

  

  好像刚刚在暗房里面做的光线测试。医生把强弱不一的光打在他的瞳孔上,他依照他的话放松自己,让双眼依旧本能行事,视野不断被交换的黑白覆盖——他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可他看不到,不能看。他闭上眼,眼皮替他挡下光,掩饰眼球的疼痛。

 

 

  它们一直疼到他回到家,并且也没有因此消停的意思。

 

 

  十二点的阳光照耀着他。卡米尔坐在电脑前,手指很暖。

 

  他给雷狮发信息:“没事。”

 

  雷狮没有回。两个人隔着八个小时的时差,这个点对方应该刚睡着,躺在一大摞被他凌乱笔迹布满的草稿纸中间,一只耳机戴在耳朵里,另一只耳机甩到桌面上,里面放着绕口的西班牙语歌。

 

  歌声和夜色倾覆在他哥哥的脸上。他闭着眼,柔软的眼皮坚硬不可摧,抵御得了所有的光和热,包裹着另一个危险的紫色的世界。里面是暗流,也是乌云。淹没生命,也隔绝给予。

 

 

  卡米尔抬起了他的头,靠在椅背上,给自己滴眼药水。

 

  这活儿他做得并不熟练。他先闭起一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瓶子,慢慢将它倾泻,直到一滴液体从里面挤出来,落在他的眼角,又在他的扭头拯救中艰难地滚进眼睛里去。然后是另外一只眼睛。

 

 

  我之前并没有想过,我会让你不带上我的。

 

 

 

  凉气在他的双眼中弥漫。这句话卡米尔没有给雷狮发出去。他压低了帽檐,把窗口缩小,眼药水拧好放在一边继续赶作业。他的手指在黑色的键盘上敲打,冗长的代码蹿出来,一路跑到下一行、跳一跳,空掉一行继续冲。他写几行就揉一下眼睛,黄褐色的窗帘在旁边被风吹得打转,绑窗帘的带子十几秒拂过他手指一次。

 

 

  虽然我也不会后悔。

 

 

02.

  在雷狮离开后的某个瞬间,卡米尔曾经有过一个大胆的构想——他要谈恋爱。这个念头来得突然却又没有什么不对,他的代码刚好写完了正在准备测试,手停在键盘上方半天没有摁下去,他干脆开始思考起了可行性,以他一贯的冷静思维。

 

  Yes

  Or

  No?

 

  Yes——可以。应该可以的。卡米尔得出结论。

 

  首先,他需要,并且,他愿意付出。

 

  谈恋爱要做的两件事,他全都集齐了:首先,他需要一个人来照顾他,然后,他需要去照顾一个人。被别人照顾和自己照顾自己是两个概念,照顾别人和照顾自己也是两个概念。不要望文生义,也不要偷换概念。

 

 

  他需要一个人:

 

  给他一个意义模棱两可、指示却绝对清晰的命令。

 

  给他一段并非他所本愿,但他所愿的时间。

 

  给他一次他有选择、但没有第二种情景的分歧。

 

 

  他需要一个人,在他眼睛疼的时候替他盖住。他们头顶的天空蓝得不像话,云层斑驳却明亮。他所欠缺的坚强无畏、他所抗拒的任性肆意和他所丢下的热烈狂放在那个人的掌心里全都有。他可以在那个人的遮挡下睁大眼睛,不关心会不会被光刺痛。他的指节比他现在的要宽大,布着薄薄的茧。这双手曾经在他旁边拎起过啤酒瓶,带着他穿过古老的一百年前的旧巷,平日里只是很随性地别在裤兜里、虚握拳,腕骨突兀。

 

  像他本人的性格一样突兀,却很有力量。看着扎眼,碰到了觉着也是坚硬异常,只不过被薄薄的血肉包裹,一点点的柔软。

 

 

  卡米尔觉得自己并非那么软弱的人。他只是太懂自己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需合理,那满足也是常情。

 

  反正他也明白自己有什么,能给什么作交换,不求平等、至少分量相似。

 

 

  他能给一个人:

 

  给他一场直至天涯海角绝不回头的追随。

 

  给他一句他剖开真心所说、他也乐意倾听的话语。

 

  给他一个独立的、却属于他的个体。

 

 

  他能给一个人,他的分分秒秒、他的每一次呼吸。当他们一路旅行,在长途的车上坐着打盹,窗外的银杏林目送他们的远去,他的梦里是满地金黄的叶片。那个人所需要的他的沉着冷静、所欣赏的他的缜密严谨,和所信赖的他的真心实意在梦中的风里变成被吹起的叶片,铺满了他们的天空。那个人因为他而变得更好。他还不够他的强大,在他身边站着低了一个头,还要抬起头来看他,恰好把他的心跳听得很清晰。咚咚、咚咚,如雷贯耳。

 

  他记住了他不会在意的每一记忆节点。

 

 

  两大条件具备,除了人选不提,没有意外。

 

 

  但没跟雷狮走,就正是意外。

 

  唯一一个。

 

 

  眼睛?

  

  那不是应该在意的事情。

 

 

  卡米尔眼角泛疼。他因此收回了思绪,摁下了回车键。

 

  窗口跳出来,一个极其简陋的页面:蓝白的格子,红色的字。它们长时间静止,没有下一步,直到卡米尔确定自己写错了东西,认命地回去更改。

 

 

  (开始?)

 

  点不进去,就只能是个问号。

 

 

03.

  遥远的半个地球之外的人,过起了没有对方的生活。

 

  时差让他们彼此不同。

 

 

  雷狮三五给卡米尔打电话,卡米尔二六给雷狮打电话,他们一四视频通话,时间都是在雷狮当地时间早上十点,卡米尔当地时间下午六点。这是他们约好的。

 

 

  雷狮在那头吃他不知是早餐还是午餐的外卖,卡米尔把菜摆到桌子上、手机在沙发上开着免提或摆好让摄像头对着他。

 

  “晚上了。”

 

  “早上好,大哥。”

 

  很奇怪的开头,接着两个人就聊天。卡米尔总是会提醒雷狮要去倒杯白开水,说是能听出他声音的干涩。雷狮吃着鸡腿或者牛肉含糊不清地应他,扯开话题,说起自己新论文的想法,过了一会听筒里传出哗啦的倒水声,他的话断掉半截,被咕咚的吞咽声替代,后面又接上。

 

  卡米尔从他的话语里面知道,他在大学里混得不错,这在情理之中。而他自己也过得不差——至少比他原本设想的要好。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听,细嚼慢咽,偶尔回答雷狮的几个问题。他们其实都不是会拉家常的人,沉默取代流逝的时间。

 

 

  卡米尔记得最清楚的是,雷狮的公寓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线:花花绿绿的电线、白色的耳机线和同样是白色的充电线。它们纠缠在一起,垂下来半截,被用到的时候会让男人扯很久、甚至发火。简单的一个细节,透露出生活中粗糙的一面。

 

  也是因为他不在而变得粗糙的一面。听雷狮说起他上次深夜飙车到海边,穿梭在黑夜里所无法发现的一面、他上次参加了学校的格斗赛取得了第四名成绩所无法发现的一面,和他上次在天台上给自己写歌,对着飞来的麻雀吹口哨所无法发现的一面。

 

 

 

  这让他至少很安心,并不是只有他会一个人把日子过得糟。

 

  还把眼睛给弄得更坏了。

 

 

 

  卡米尔昨晚晚餐吃的是蘑菇炒鸡肉,中午特地留出来的饭加蛋炒了炒,盛出来一碗。他一边吃一边写代码,现在他的生活几乎就是每时每刻都在写代码、测试、再更正。饭菜很油腻,这理所当然。所以他把碗筷丢到厨房后就下楼去买了酸奶,经过冰淇淋冷柜时驻足片刻,拉了拉围巾又买了冰淇淋。它们在他的手心里散发寒气,冻得指尖有气流经过就作疼,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吃下去后胃会难受成什么样子。

 

  收银的女孩比他大很多,但依旧很年轻。她说:“这个天气……”话只有半截,意思倒是清楚。

 

  卡米尔没有说话。出了门,路灯准点亮了。

 

 

 

  他的眼前是惺忪的橙黄色火焰。

 

 

 

  他眯了眯眼,睁开,闭上,再睁开,又闭上,决定明天去看看医生。

 

 

 

  太温暖,太宏大,太安静。

 

  落叶在地上燃烧,灰色的路面熔浆流淌。

 

 

 

  太热。他的眼角也是热的,烫着了眼珠子。

 

 

 

  几万里之上的高空没有雨,黑色在空气里面蔓延。天高辽阔,像往常一样寒冷,却扑不灭火。群星静默,月亮清冷得已经在另外一个世界。它们俯视着他,,什么都知道。

 

 

04.

  雷狮在刚刚去了闹市区,给自己买新手机。他原来那台被他掉在地板上,屏碎了。已经是第四次碎了,他不想修了,再修几次就能买一台新的了。他从来都搞不懂为什么到这里来之后自己就那么容易摔碎手机,放在桌角,写东西急了手一碰翻下去,心里跟着一咯噔。

 

  他的作业没有赶完。但雷狮很坦然。赶不完就不赶了,反正他就没交过几次作业。

 

  汽车轮子在路面上发出沉闷声响。他走过的地方,和他放眼望见的地方,满城市的小车,真的是一个特别有钱的城市。雷狮数着自己经过了几家快餐店,顺便记一记有什么特色菜,下次可以打电话让送过来。它们都有着玻璃橱窗,里面的小情侣在热切交谈,窗璧上贴着营业时间:6:00——22:00。

 

  雷狮嗤之以鼻。

 

 

  他之前和卡米尔经常在半夜两三点出来吃夜宵。满城的快餐店都是通宵的,墙角放着电视,上面播着球赛。雷狮不让卡米尔喝酒,这大概是他最顾忌相关规定的一次,虽然之前卡米尔就喝过酒了,并且酒量不错,喝了几瓶下去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看一眼手表,问“回去?”。他们两个人点烤串,卡米尔拿着橙汁,他自己拿着啤酒,面对面坐着,偶尔聊球赛,大部分时间聊周末逃课去哪里。

 

  店里面的灯光白而昏暗,落在杯子中,里面的液体是黄铜的颜色。

 

 

  但其实雷狮并不是那么喜欢喝啤酒。他只是觉得是这个时间了,那也就这样好了,随便吧,这不重要。

 

 

  只是他不抽烟。

 

 

  卡米尔的嗓子不太好,闻到烟喉咙会痒,把围巾拉起来,很小声地咳嗽,声音压抑微弱并且断续。虽然他不说,但是雷狮发现过。他第二天就把烟全部送人了,打火机也送了,戒得干干净净。现在他哈一口气,都没有当初刺鼻的味道。

 

  卡米尔也没有和他说谢谢,只是买了糖,雷狮嗓子痒发出清嗓子的声音时就递给他。

 

  “不吃甜的。”雷狮很嫌弃,“小鬼的玩意。”

 

  “这个。”后来卡米尔学聪明了,给他买了海盐糖。雷狮含着一颗,腮帮子一鼓一鼓在他身边吸引视线,看卡米尔低头去算那些繁琐的解析几何题,顺手在草稿纸上给他指哪一步出了错。但他通常含了个几分钟又没了耐心,几下吧唧嚼碎咽下去,没过多久烟瘾又犯了,自己去翻卡米尔的口袋。

 

  卡米尔停笔,侧身让他方便摸口袋,微微颔下去的脸带着婴儿肥,从雷狮的角度看特别圆润,甚至想让他伸手一阵揉捏按戳,

 

 

 

  雷狮真的没有想过,他的什么,会是卡米尔不想要的。

 

 

  他真的不是替别人着想的人。只是他想给,刚好他愿意要。

 

 

  他自以为抛弃了的眷恋啊、关心啊,默默地其实就给了他。卡米尔的眼睛是老毛病了,初二体检时医生就发现他看视力表时眼睛一直在眨,把灯关了慢慢才调整过来。雷狮不知道那种是个什么感觉,卡米尔后来也说了没事,谁都没放在心上。但可能他喜欢上他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一向很孤高的他居然会在出门的那一刻抬起了手,将它盖在少年的双瞳上。

 

  卡米尔的眼睛在他的手心里安静并且慌乱地打转。睫毛扫过纹路里,眼眶微微发热。

 

  他们的头顶是蓝得看盲眼的天空,太阳在云朵的夹缝里,落满整朵云面大块大块灰黄灰白的斑,光线明晃晃地乱飞。

 

 

  他的手背和手心都是暖的。

 

  不易觉察,心也就跟着暖了。

 

  

  世界崩塌得悄无声息,年华的骤风急雨涌过来,推着他们又走了很远。

 

 

05.

  卡米尔小时候经常受到欺负,当然,这个小时候是指他在遇到雷狮之前。现在这些日子对他来说已经相当遥远了,远得他都不记得那些人到底有多少个看他不顺眼的理由了。或许是因为他是个私生子,又或许是因为他沉默寡言、在那群孩子中最好欺负。

 

  或者是两者皆有。

 

  他的家在他的记忆里变成了一所高大而荒芜的宅邸。他不记得那里的女仆穿着裙子一起欢笑着走过花园的靓丽风景,也不记得家庭聚餐时长方桌上银餐具边上的花纹是什么,更不记得他的父亲他父亲的夫人穿着量身定制的礼服会有多么高贵。他什么都不记得,那些本应该出现在家庭伦理大剧的设定在卡米尔看来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与他更加格格不入。

 

 

  他只记得,雷狮把他背起来,是很粗暴的手法。

 

  他之前见过这个男孩,比他大,也比他骄横,目光里带着和他们类似的不可一世,是他从来没有想象过的救星,雷电一样把人群劈开、也把他的人生劈成两半。而现在他趴在他的背上,有点慌张,有些不敢置信。从卡米尔的角度看不见雷狮的眼睛,也看不到那种令人讨厌的目光,他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雷狮说:“他们以后不敢来了。”

 

  他们指的是那些对他拳打脚踢并且脑子里奇异地充斥着恶毒想法的孩子。卡米尔低声道:“谢谢。”

 

  “不用。”对方嗤笑了一声,这声音在平时听起来尤其刺耳,但现在却不一样,“你叫什么?”

 

  “……卡米尔。”

 

  “好,卡米尔。我是雷狮,现在我说话你要听清楚了。”

 

  卡米尔几不可闻点了点头。

 

  “我不介意去保护你,但我并不想保护一个废物,懂吗?我只是……嗯,我只是想试试当个英雄是什么感受,如果你太麻烦了的话我还是会把你丢下,所以……”

 

  “所以我不会给你添麻烦,我要帮你。”卡米尔闭上眼睛,伤口的疼痛令他牙齿打颤,但字音却不模糊,“我知道了,我想跟着你,雷狮大哥。”

 

 

  这是记忆里最不合理的一段。他后面还能记得一些事情,比如雷狮扎人给他包扎伤口,又比如雷狮带他走出了这个家。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对这个家并非有着深厚感情,他们只是对对方有着深厚感情。

 

 

  即使这段感情却因为这段记忆而变得异常复杂。

 

  他固执地认定雷狮对他仍然抱有命令者的地位,也告诉自己无从选择。

 

 

  但他同时又不希望有第二个选择。

 

  他们离开家之后的日子逐渐与整个世界接上了轨。他们曾经逃课回到出租屋里只为了睡个午觉,卡米尔习惯性地缩成一小团,被厚窗帘隔绝了一大半的微弱光线铺满了他的身体。雷狮在他旁边倒是很自在,长手长脚准备把整张床都霸占。

 

  下午四点半卡米尔准点醒来,坐起来发现雷狮的上衣被他自己掀了一角,露出半截肚子。他下意识地去帮他拉好,然后下床去收拾东西。整个房间里面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有一张白木的书桌、两个白木的衣柜和一张长两米的床。衣服搭在椅子上,架子上一层丢满了小卡片、一层放着针线纽扣。其他杂物要么锁在抽屉里,要么丢在客厅。

 

  

  房间里回荡着男人的呼吸声,他的眼前是简单并且平凡的世界。

 

 

  卡米尔没办法让自己不去在乎这貌似触手可及的幸福。

 

 

06.

  昨晚。

 

  雷狮用新手机问他,去看眼睛了吗?

 

  他记得上午视频的时候,少年的眼睛眨得比以往要快、频繁很多。他在这边注意到了,问他:“眼睛?”卡米尔后知后觉:“……啊?没事的。”

 

  卡米尔没有回他,估计这个点他在睡觉了。他这边的下午五点,是他那边的凌晨一点。临走之前雷狮嘱托过他要准点睡觉,不然他就搭飞机回来把他给运过去。卡米尔点点头,说了句好,于是雷狮知道他一定会照做。

 

 

  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不跟着我过来的。

 

 

  这句话雷狮没有给他发出去。他揉揉头发,把头巾往上扎了些,让额发不遮住他的双眼,然后继续写作业。字迹凌乱,笔画粗暴。导师看到了估计又得和他吵架,那个家伙最讨厌有人把字写丑,说是浪费他的时间要一行一行慢慢看。而雷狮却一直坚信把字写好看了浪费的就是他自己的时间,死活不听劝,也不乐意交作业,只是把每次论文都写得极其漂亮,打出来的字无所谓笔画,内容好就无人可以质疑。

 

  他在MP3里面挑了首西班牙语歌,设置单曲循环。

 

 

  世界上最烫口的语言在他的耳边回响,烧在他有些荒僻的心上。

 

 

  他的笔下是潦草的一行行字。这个时候的雷狮有点孤独,只有他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写着这该死的作业。在他的设想里,原本自己的身边是得有另外一个少年的,用笔记本电脑在旁边写代码,快而连续的一阵噼啪声在每首歌的间隔传进他的耳朵里,偶尔停下来出去给他倒杯水,手指上包着创可贴:这是他上次考试的时候被试卷割伤的。他总是容易受伤。

 

 

  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同意了呢?

 

 

  他感到有些懊丧。

 

 

  他们原本就应该一块过来的,这条路要两个人走。卡米尔去隔壁的计算机系,他在考古那边。两个人住在一起,等搞定读书这码子事整个世界就是他们的了。他研究那些遗迹的废墟,时间的残酷,从不在乎,有一天会走进去打量那些残垣断壁。而卡米尔就跟着他走,将他看见的变成系统的研究数据,建立起周密的系统。

 

  他们本应该在这几年里相爱并且热恋,水到渠成就结婚。

 

  

  雷狮原本以为他会同意的。

 

 

 

  是他错了。

  

  而反过来是他同意了。

 

 

 

  因为卡米尔在他面前笑过。

 

  十几岁的少年,却是经常面无表情的样子。唯独那一次在他面前笑,红着脸,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看,目光却极度的平和,蓝色在他的眸间化作深远的海。他都快忘了他的弟弟是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人,那种眼神脆弱却坚定。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有些路,我们都得要自己往下走。”

 

  “我不能给你丢脸。”

 

 

  雷狮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要渡过一片海,才知道另一片海是什么样子。有些路的确得要他们自己走,走清楚了,才明白自己最开始想要的是什么。

 

  他们那个该死的家族已经当他们死了,可它的影响依旧建立在他们的感情中,左右他们。

 

 

  这是爱吗?

 

  是吧。可又是怎样的爱呢?

 

  他们需要一点时间来说服自己。雷狮当时认可了这个理由。

  

 

  当他来到这里,接机的人最近正在谈恋爱,开车的途中遇到红绿灯就要拿起手机看一看有没有消息,气得他差点把人踹开了自己开车。车窗外这座城市非常陌生,路旁的树木还没有长大,天空毫无遮挡地暴露在他的眼前。

 

  他看到蓝,没有云的天空,很单调的一片蓝。

 

  而在它底下,世界无尽繁华。

 

  所有感情簇拥在一起,于庸碌中交错,擦出火花,点燃末梢,融化、最后变成一摊液体。很常见,很直接,很不孤独。

 

  

  这时雷狮却忽然非常想拥抱卡米尔,告诉他,他后悔了。

 

  

  他对卡米尔的爱不是以前的,拉住了男孩的手,把他护在身后,一方得到成就感、另一方得到保护的交易;也不是近一些的,你说我听,你说我做的游戏。他的外壳或许冰冷而坚硬,但眼皮柔软,能隔绝危险和威胁,但抵御不住光。他不完美甚至不完整,有些漏洞也有些多余的材料。

 

  他所需的,他给。他不要的,他要。

 

  

  在离开他之后仅仅一天,他就在想念他。他一直在等待他的回答。

 

 

  直到现在。

 

 

07.

  没事。

 

  雷狮终于在九点五十醒了过来,眼睛因为熬夜而疼痛,却坚持看完这两个字。这是他昨晚在等待的两个字。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少年淡淡的口吻,最后一个字音音调往下拖,没那么轻松愉快。

 

 

  日上三竿,阳光猛烈得像是要扑过来揍他。雷狮把窗帘放下来,把耳机从mp3里面拔出来,然后准备回床上再睡一觉。果然他就不应该要写作业,写到后面已经忘记了几点,现在脑子还是昏沉的,思绪乱成一团,只能捕捉到一些细碎的信息。

 

  在那之前,他打了个电话。

 

 

  “喂,卡米尔?”

 

  “是我,大哥。”少年回答他。

 

  “眼睛真的没关系?”

 

  “没关系。”卡米尔很笃定。

 

 

  “听我说。”雷狮太累了,闭上眼睛就能感受到睡意的侵扰,而新手机的触感也让他非常不习惯,好几次想要换只手拿着。他能感受到自己语气中的烦躁和无力,这个事实同时也令他更加烦躁和无力,“你在我身边,那有多好。”

 

 

  雷狮不擅长说情话,这也不是情话,他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必须告诉他了。

 

  从最简单的感受开始,流露出自己的一点点依赖。让他们两个人因这一个细节在这一刻对等,是两个充满爱的个体的交流。

 

  有人笑靥如花,有人叽叽喳喳,有人一步三回头。

 

  这些寻常情侣的小动作,让恋爱变成是件好事情。即使他们强大并且与众不同,但在这点上却无法免俗。毕竟谈恋爱,归根究底,也就是把自己往所有人都庸俗的心愿上靠近,期望自己能够从另一个人身上得到幸福。

 

 

 

  卡米尔没有回答,呼吸声那头一下抽紧然后停住了。

 

 

 

  他的眼睛还在疼。很多想法从他的头顶上呼啸而过,给了他一点灵感,却让他困惑。他闭上眼,把拖鞋踢掉,脚搁在椅子边缘、整个人缩成一团,清了清嗓子,然后说:

 

  “那或许,我有些事情也要和你说了。”

 

  代码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走了,电脑觉得自己是时候要黑个屏。阳光正好,被午后发酵成少年偏爱的红茶奶盖的色调,一如他每次喝下去的时候,从胃里会升腾起幸福感一直涌进心窝里面那样,他现在蓦然想流下眼泪。

 

 

  是爱吗?

 

  是的。那是怎样的爱呢?

 

 

  不是他依靠着他的臂膀,给自己灌输没有选择这一观点的绝望;也不是他跟随他、听他的话,给与自己信念和目标的迷茫。是爱他,报以深切的思念,和未来长久的陪伴。他将把自己全盘托出。

 

  他其实不用强调自己是独立的,对方会给他平等的地位。他其实不用强调自己是坚强的,对方会对他报以隐藏的需要。

 

  他们相互需求,相互付出。

 

 

  房间里是少年的声音:

 

  “其实眼睛很疼。畏光。我原本想着,还能做得更好一些的。”

 

  “没做到。所以……”

 

  “回来的话,陪我去治吧。还不是无药可救。”

 

  

 

“我很想你。”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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