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船

陆南溪。没有驻扎的cp,欢迎安利

情绪教学

*凹凸雷卡,原著向


*@吃瓜狩猎🍉 的舞会图拖了很久的文

(哈哈哈哈哈哈哈狩猎老师说可以当高考贺文,然后就真成了高考贺文)


*旋转、跳跃,我闭着眼♪



by陆南溪

   

  这场情绪教学是从上个月开始的。老实说,卡米尔觉得糟透了。

 

  每个下午,他都要用很长时间去把红围巾的流苏强迫症般一根根梳理好,再戴上用胶带将乱毛粘掉的帽子,方才踱出门。数月的航行固然新鲜有趣,但远离城市自成天地这一点也令他时常无书可读,只能找些别的来打发时间。雷狮说,放下书。世界不在几百页纸的厚度中,也不在一手多余的宽度上。

 

  在这句话下,能被带上船的书更少了。卡米尔每天有超过一半的时间可以去瞭望星辰大海,去在猎猎作响的风中将孩子细嫩的皮肤晒成男子汉的粗糙干燥,去熟悉一个好驾驶员应懂得的技艺。但他偏偏无书可读。

 

  卡米尔心里空了一块,有那么一点的不安。

 

  每次叹口气的时间里,阳光的热都会在他眼睑上涌流,真的就只是一淌而过。雷狮给予他一个不容质疑的坚定背影,朝着他们要去的远方,黑发桀骜得像盘旋的鹰。

 

  而他也并不想质疑雷狮。他当然清楚,他的大哥是有道理的。从他跟他走的第一天,他就明白,他将无条件信任雷狮、支持雷狮和死而后已。他为什么要去质疑他?这除了让他们之间的距离被拉远以外还能做什么?顶多无书可读他就花更多的时间去学那些他还没学会的东西,例如修理船舱和雷达定位,忙碌是很容易伪装的一件事,只要有人不戳破他晦涩的心思。

 

 

  只是雷狮偏就那么做了。当某一天卡米尔把热汤捧起来,他忽然间放下了啤酒,看着他若有所思:“卡米尔,你不高兴。”

 

  他下意识回答:“不,一如往常。”

 

  “那就是你往常就不高兴。”雷狮道,“告诉我,怎么了?”

 

  海盗的晚饭时间应该是日日开办却不厌倦的小狂欢,顶着白炽灯明晃晃的亮光,喝着啤酒、吃着烤肉蔬菜沙拉或鱼罐头,大家热热闹闹聚在一起大声说话。头子说,嘿,兄弟们,今天这票干得不错。小喽啰们哈哈大笑着喊,那老大,下一个停驻点能不能给兄弟多放两天假啊。从来就是男人们的豪气,而不必出现一丝温情——

 

  但是现在整个空间里都是这种拖泥带水的温情。卡米尔在这一刹那觉得大羚角号的、曾经被帕洛斯第一次看见就腔调奇怪地惊叹道“哦,这红酒一样剔透华美的色彩啊”的外壳,都被这种感情温和成了一碗紫菜汤的汤面。

 

  佩利停下了手,还没说什么就被帕洛斯揉了一把脑袋,继续低下头去吃烤肉了。帕洛斯目不斜视,挑出罐头里面的蒜,不紧不慢地插上来一条鱼,就好像他们两个和他们俩不在一个空间里。

 

  卡米尔顿了几秒,喝口汤,不咸不淡:“不,没什么。我觉得很好。”

 

  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雷狮会有这种感觉。

 

  那么笃定,就像什么都尽在掌控。

 

  雷狮的啤酒在那晚上就只喝了半杯,他刻意地忽略了卡米尔表现出来的宽慰,径直宣布:“卡米尔,你情绪表达的方式有问题,这不是海盗。从明天开始,下午四点到六点半的时间空出来,到我房间。”

 

  后半句话的对象不单只是卡米尔,还有佩利和帕洛斯。卡米尔一走,就意味着这段时间的检修得由他们负责。在雷狮起身去拿过一盘烤肉之时,帕洛斯在桌子底下比了个中指,嘴唇微动:靠。

 

 

  从那往后,事情便朝着每个人都不情愿的方向而发展了。

 

 

  情绪教学的第一课,雷狮让卡米尔去看了很多的航行日志。其中大部分是卡米尔自己写的,剩下一部分中的大部分是帕洛斯,再少一些的是雷狮,最后才是佩利。

 

  这些东西摆在桌子上厚厚一沓,雷狮告诉他要看完,随后便兀自坐在窗边,拿着一台小机器开始摆弄。这玩意卡米尔认得,在驾驶室里也有一台,叫做频道连通器,负责船上和外界的信息交往,但驾驶室的主要负责外频道,是和其他势力相互试探的道具,平时除了杂音和音乐很少会有其他东西。而真正能说出话的东西理所当然掌控在海盗头子手中。

 

  卡米尔完全搞不懂雷狮是什么意思。他翻开第一本,对上雷狮的字迹——因为当时的他还搞不懂航行日志要怎么写,开始逐行逐行往下看,神色凝重。

 

  当然,如果他大哥愿意此时跟他说:“喂,卡米尔,过来,这个东西你看一下。”那双蓝眼睛应该会有更明亮的光芒。但雷狮似乎没有注意到,他怡然自乐,而卡米尔的眉头越来越纠成团去了。

 

  一笔一划都是时间长河的舟,目光一掠,它就摇晃着驶进了脑海里。海风吹得浩荡,那浓重的咸涩味道被匀散开,驱散了阳光的热气,指缝里的时间就又流淌了新的一段。卡米尔觉得,回忆太是件令人不安的事情了,哪怕只是看着自己语气生硬地记录下今天的风向、航行地点和检修情况,他也能从只言片语中发掘自己无意泄露的思绪。

 

  「我们现在一直朝着北方走。」

 

  「这段星系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们。」

 

  「今天是航行的第八十六天。」

 

  ……

 

  两个半小时不急不缓这样到了头。

 

  几乎准时地,卡米尔放下了最后一页纸,望向夕阳。

 

  雷狮在火光中露出他噙着笑意的侧脸,身后万里浮云被卷进熔浆的漩涡中,边缘被烧黑了。

 

  他几乎忘记了怎么说话。

 

  来到这个星球只是为了歇一歇,他们下一站的目的地是要去趟物资运输的浑水,路线途径数十个小行星,必须选一个地方来增加补给。降落之时,卡米尔居高临下望见了它的存在,它是一群灰黑表皮的圆球中的异类,围绕着白色的雾,表壳发红。这证明它的文明程度并不算高,或许只是其他某个星球的资源库,恰好适合他们的要求。雷狮没有拒绝这个提议,他们熟练地降落,扑向沉睡的它。

 

  星际在远处闪烁。而它兀自转动,因为内有自己的如画美景。当他们到来,浩瀚赤叶林海层层叠叠转开波澜,埋藏着嶙峋山脊。

 

  这个星球是真的很美。卡米尔思绪飘走一秒,随后神色一凛——因为雷狮扭过了头。

 

  他开始检查作业了,有点好笑地看向他:“有什么想法?”

 

  卡米尔迅速把脑海中的画面驱散,沉声道:“帕洛斯的航行日志写得太糟糕了,有几组数据有调动的痕迹,物资仓数据模糊,我建议应该要进行一次飞船的检查并且对他给予警告。而佩利,”他抽出几张纸,“我认为下次再也不要安排他记录了,虽然老实说他没有把这当草稿纸我已经很意外了,但是……”

 

  他没有说下去,雷狮一瞬间的蹙眉落在他眼里,卡米尔就知道他什么都不用说了。

 

  他低下头,把纸拢在了一起。

 

  雷狮问道:“卡米尔,我说我要教你什么?”

 

  卡米尔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雷狮似乎也不打算得到他的回答:“你是不是觉得情绪教学只是一个我把你单独叫出来商量事情的借口、而从来没把这件事当真过?”

 

  卡米尔还是没有说话,现在是什么心情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雷狮把东西就那么随手搁在桌面上,经过他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该吃饭了,今天结束吧。”他就那么真的走了,卡米尔直至脚步声快要消失才反应过来,快步追了出去。他今日似乎较以往多落后了雷狮半步进餐厅,拿了自己的那份东西,几乎整张脸都埋了进去,引得帕洛斯狐疑地少吃了几口,这厢看看,那边瞧瞧。

 

  他们剩的肉进了佩利的肚子里,他很开心。就连饭后被雷狮临时指使去了整理仓库还是很开心。

 

 

  而那一晚卡米尔几乎失眠了。

 

 

  飞船的嗡鸣声在之前漫长的改造中已经被降低到了接近听不见的程度。但夜深人静,这丝声音却不知怎地从墙壁的缝隙间渗透了进来,四面八方将他束缚在其中。他在黑暗中蜷成一团,闭着眼睛,却仿佛被火灼烧。

 

  卡米尔,你说你会信任我的每一句话,但你没有做到——他搞不懂雷狮的真实用意,但却能猜出来今天他特地没说的话。

 

  他到底弄错了什么?

 

  他做得还是不够吗?

 

  他已经完美地收敛了他所有的青涩、懵懂与冲动,承担起一个孩子无法做到的责任,事事以他为中心,足够果断、足够冷静,也足够有魄力,这不是大哥所期望的吗?又到底差在哪里?

 

  ——“卡米尔,你不开心。”

 

  ——不。在你身边,我一直都很开心。

 

  ——我是真的一直在开心,可以一直留在你身边,踏足我曾经想都不会想到的星海中。它们活了那么久,在书里成为久颂不止的文章,现在终于与我正面相对,并且我不必感到渺小。它们原地打转,而我却能去到任何地方。

 

  他还是睡着了。

 

  卡米尔梦到他在公共阅览室里度过的那些下午,艰难地通过书籍学习落下的读书写字。这对他来说并不容易,因为他选择的书架是在最后一排,那里放着的几乎都是无人问津的大部头,语句隐涩难懂。但他又只能停留在那里,因为那些总爱揪着他不放的孩子永远不乐意走进灰尘里,他们却步于厚重坚实的书脊前。

 

  他曾经的天地就这么大了。在他现在看不上的几百页纸的厚度中,也在一手多余的宽度上。当阳光从天窗落下,空气中的霉味会消散一些,他的世界在打转的浮尘、发黄的纸页与油墨快要晕成团的字迹中构造,成为一个小小的阁楼,里边住着一个蓝眼睛黑头发,瘦瘦小小的男孩子。

 

  他叫卡米尔。

 

  现在做梦的人也叫卡米尔。

 

  但他们不是同一个卡米尔。

 

  从那天起,卡米尔就盼着雷狮回心转意,行行好把这门课给取消了。但大哥却执意开了第二堂、第三堂……有时候是在他的房间里,有时候是在甲板上,有时候还会跑到管道舱去。雷狮从来都会给他下些奇怪的命令,例如练习站姿、坐着给他讲讲这段时间的报告,或者在管道里让他这里敲敲那里打打。卡米尔满头雾水,却还是照做了,也无一例外遭到了批评。时间一长,他甚至都麻木了,学会了左耳朵听右耳朵出。

 

  “你们不会是船上约会吧?”一日,帕洛斯在管道维修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了卡米尔。

 

  “……帕洛斯,约会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卡米尔忍住了暴打他一顿的冲动。

 

  帕洛斯耸了耸肩:“那你们在干什么?两个人独处一下午,也不做正事,这么面对面都能把对方看出一朵花来了吧?”

 

  “大哥有东西要教我。”他深吸一口气,“你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当然,当然。”对方继续手上的活儿,嘴角带着笑意,“嗯,十四五岁,也是该学会点东西了。”

 

  “什么?”卡米尔想追问,但帕洛斯明显没有再提起来的意思,朝着另一端大喊:“喂,老大,既然卡米尔闲着,就不能让他帮个手吗?”

 

  “你要是让他这么做,”雷狮的声音传过来,“我就把你头拧进管子里当固定装置。现在是他的上课时间。”

 

  于是帕洛斯扭头表达了他对无法继续这个话题的遗憾,但嘴角的弧度却全然暴露了另一层意思:“上、课、时、间。这层身份还真是不赖。”他挑挑眉,咬重每个字音,“加油吧,早日毕业。”

 

  这下不用雷狮动手,卡米尔就想把他的拧进管子里当固定装置了。但他依旧忍了下来,雷狮的想法天马行空捉摸不透,他也只得如履薄冰。他在心里给帕洛斯又记上一笔,抬手敲敲管道,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想来今天又得无所事事那么一阵,又屈指弹了两下,声音一轻一重在舱内回响,恰好与佩利推开舱门的声音重叠到一起。

 

  “老大,连通器收到信息了。”金毛大狗很兴奋,“不过对方好像没说什么正事,就是要我们尽快给个回复,是不是来打架的啊?”

 

  雷狮从里面走出来,把刚垫坐的外套随意往肩膀上一带,表情还有点坐着打瞌睡的困顿:“我先去看看。卡米尔,教室转移回我休息舱,跟我来。”

 

  卡米尔临走前又听到了帕洛斯一声没掩饰的嗤笑。

 

  雷狮径直回到了卧室。主通信频道不能说的信息,那当然会发送到加密的频道上去。卡米尔站在门口看自己大哥抱着机器捣鼓了一阵,神色渐渐变得微妙:怕不是真被佩利说中遇到麻烦了吧?不对,大羚角号现在还没有涉足海盗纷争最危险的地带,出行时间也不算长,应该还不至于会被盯上……他正胡思乱想着,雷狮却把东西收好了,招呼一声出了门,回到驾驶室。

 

  “怎么了老大?”佩利迫不及待地发问。每每遇到这类事情,他总最上心。

  

  “消息我已经回复了。”雷狮神色看起来轻松了不少,“佩利你这次怕又不能如愿了。”

 

  佩利立马如同被踢进了水里的大狗,在位置上瘫成一团。而帕洛斯托着下巴,倒是不意外。

  

  “传递消息的是海盗联盟,说是要准备宴会邀请各个海盗团光临。”雷狮看了一眼卡米尔,但他的眼神过于隐晦,一时竟没有让少年明白,“我已经答应了。”

 

  “大哥,这是不是要多考虑一下?”卡米尔话出口的速度比脑子想到的要快,他把刚才的眼神抛到脑后,“海盗联盟最近出现势力更迭,各方情况都还没有确切情报,加上我们一直处于外圈地带获利,对现任首领并不熟悉,现在深入内部是不是太危险?”

 

  “我们对情况了解不多这是不假,但这也恰好是我们护身的法宝。”雷狮找了个位置坐下,面对卡米尔的警觉却又是一阵好笑,“这个宴会的主角还不是我们。他们首领的宝座还没有坐稳,那么多炮口对着,还不至于有能力来场大杂烩。海盗最高的本领是游击而不是围堵,能爬到那个位置上,总别是拿自己短处去碰他人长处的傻子。只不过搞个场面,就跟新皇帝上位加冕聚人心一样。”

 

  “我们就是凑热闹的咯?”帕洛斯举手。

 

  “对。去一下,证明自己有所诚意罢了。”雷狮把目光又投回沉思不语的卡米尔身上,“相比于这些,我更想知道,你们会不会跳舞?”

 

  跳舞?卡米尔怔了一怔,没想到话题这么快就揭了过去。他倒真是不会,这些看似贵族的事情摆在他这种连名头都不清不楚的人的身上就像偷穿了爸爸裤子的小孩一样不合适。小时候他曾无意途经舞蹈室,雷狮穿着白衬衫百般无聊比划动作的模样甚是清楚,只可惜那时他们都不曾知道有这么一天,他大哥凝视着窗外的背影至始至终都没有给他一个回眸。

 

  归根究底,一切总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不过是追随者,跟着他一路走一路走,在窗口看到了远方。

 

  “我之前学过。”帕洛斯的声音将他拉回到了现实。

 

  紧接着佩利也懒洋洋地坐起来,揉揉头发:“我会……吧?”

 

  “你会?”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表示了质疑。金毛大狗追人乱咬的形象深入人心,卡米尔怎么也不觉得佩利能是那种优雅起舞的人。

 

  “如果是这种的话,我就会。”佩利从位置上一跃而起,在驾驶舱内就开始上蹿下跳起来。但他的确是懂一点舞蹈的,短暂地走开让出了位置之后,大家都心照不宣发现了这点。佩利的舞步和优雅全然不沾边,腰胯动作很多,即使缺了个舞伴和他相得益彰,但依旧有饱满的活力从他的每个甩头迸发出来。

 

  卡米尔心里一咯噔:完了。

 

  如他所想,雷狮下一刻就宣布了他的新计划:“卡米尔从今到赴宴那天,情绪教学新课题是学习舞蹈。佩利和帕洛斯继续负责船上相关事项。”

 

  驾驶舱里激起小小的哗然。隐藏在帽檐下的脸看似沉静不惊,但本人心里只剩下了两个字: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从那以后,事情又开始朝着每个人都不情愿的另一个方向发展了。

 

 

  当佩利打了声招呼说是去上个厕所、却在开门的一瞬间立马关门冲回位置上之后,帕洛斯不解地问他:“怎么了?”

 

  佩利心有余悸:“老大和卡米尔在走廊上跳舞呢。我靠,他们刚刚那一个眼神,我要从他们中间穿过去,肯定会被做成晚餐的吧?”

 

  帕洛斯怔了一下,差点笑出声来。大羚角号最占地方的舱室是驾驶舱,休息舱虽说不小,但仅仅是能自由走动几步而已,雷狮和卡米尔若要学跳舞的确只能要么在走廊、要么在驾驶舱里——当然,后者实在是太羞耻了,要是有什么路过的飞船从舷窗眺望见了,说不定以后星际间就又多一段怪谈呢。

 

  想到这里,他笑容更加深了一些,主动伸手去揉揉佩利的乱毛:“佩利你想多了,雷狮老大可不是那样的人。”

 

  佩利的眼睛一下睁大,龇牙道:“啊?我意会错了吗?”

 

  “当然。”帕洛斯双臂抱胸,深深地看了他的眼睛一眼,“他们当然是把你做成午餐加晚餐啊,你以为你自己很娇小吗?”

 

  与此同时,卡米尔感受到了从门缝间溢出来的一丝怨念。他情不自禁把背脊又挺直了些,被雷狮一手刀砍在肩膀上。

 

  “放松,我又不是训练你站军姿。”

 

  卡米尔露出一个很浅的苦笑,勉强跟着大哥的步伐慢悠悠地晃。这是宫廷里最常见也最好学的舞蹈,非常适合宴会上一群人在舞池里转来转去之余,还能有几分闲暇看看自己舞伴、甚至调几句情。这让他想起曾经在江边看到的小型运输机器人,那也是他童年的一段回忆。他站在岸上,抱着一本发黄的小册子,这些小机器人往返于大船与港口间,跟着涟漪一晃一晃,头上还顶着方方正正的大箱子。它们始终在漂流,却又无比明确自己的方向。

 

  在又一个转身间,卡米尔悄悄地把背脊又挺了起来。

 

  做不到的。他想。不可能做到的。

 

  自由地转动身体也好,无所顾忌地迎接他人也好,什么都好,我再也没有办法对你示软了。大哥,请你不要再靠近我,不要再像对待一个孩子一样揽住我的肩膀了。我现在只剩下一个方向,即是去到群星深处,哪怕前面是万般危难,哪怕这注定是无所停歇的漂流。所以,我只能变得更加坚强、更加勇敢,就算是与小行星发生了撞击,也要将它撞碎,在宇宙间留下浩荡星火。

 

  他凑近了雷狮一点,感受他的发梢轻抚过他的额头,然后闭上眼。

 

  雷狮,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一个手刀砍在他的帽子上。雷狮停了下来,蹙眉道:“怎么突然泄劲了?”

 

  卡米尔把帽檐拉低:“没。刚才那段步法我还是不太熟,大哥,我能自己顺一遍吗?”求求你先离我远一点。他藏了半句没说出口的话。

 

  雷狮沉默片刻,很干脆地松了手。就在卡米尔认为他会顺便去驾驶舱看看情况之际,他却不嫌地板脏地盘腿坐了下来,做了个“你来”的手势。

 

  卡米尔浑身僵硬,这才发觉自己的决定是多么蠢。雷狮的目光锁定在他身上,他几乎都控制不住自己的肌肉和骨骼了,就直邦邦地立在那里,好半天才把帽檐压到最低、遮住了眼睛和鼻子,开始摇摇晃晃。

 

  雷狮看着他的帽子,又是蹙眉,想要起身将它抬上去。但某个瞬间,这个战战兢兢的小机器人来了个转身,红透的耳朵在黑发下依旧显眼,他恍了下神,忽然觉得心情一片明亮,只是歪着头,饶有兴致地看了下去。

 

  瞧。这不就有进步了吗?只是开始而已,我们的课程,绝对是刚开始而已。

 

  

  时间飞逝。在佩利先生付出膀胱、雷狮先生付出难得的耐心,和卡米尔先生付出硬着头皮也要学下去的勇气下,出席宴会的日子终是来临。帕洛斯先生应该是这段时间过得最轻松愉悦的人,借着他们二人占用了走廊为借口,三番几次缺席检修,在驾驶舱里做了一连串好梦。

 

  卡米尔站在会场上,有点不习惯地扯了扯自己的领子。

 

  今天他像是之前的自己:背带及膝裤、赭褐色上衣,摘了帽子,压扁的头发梳理后乖乖地贴合在脸上。

 

  这套衣服是之前途经某个星球时置办的,平时那些轻便的、适宜出行的衣服当然不好出现在宴会这种场合上,而他们也的确很久没有穿过比较正式的衣服了。雷狮曾经构想要让他穿小燕尾,但卡米尔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目光很坚定,他想了想终究也没有过多勉强。

 

  雷狮对他的纵容这些天一点一点显露了出来,即使他不是擅长纵容的人,但他终是对卡米尔做出了让步。

 

  他的让步有种让他不能不往前走的使命感。卡米尔知道自己已经渐渐入侵雷狮的领地,被他包围了,可当他后退的一刻,他还是会想也不想地往前。就像是当雷狮给他倒了啤酒,他已经学会了把杯子推回去,而不是如以往缄默地尽数接受。

 

  雷狮的眼睛透过啤酒的橙黄看,像金色长河的晚霞,熠熠生辉。

 

  卡米尔觉得自己应该抓住了点什么,还是还不确定。

 

  他叹口气,条件反射地抓帽子,而后手心一空,恍然地抿了抿嘴,看向了身旁正在和什么人谈笑风生的雷狮。雷狮这一身穿得像个年轻贵族,马甲和衬衫将少年人长开的身体绷出了线条,头巾和披肩的外套则在走路间大摇大摆。他大概就是为这种场合而生的,从上层走下来的自信自傲在举手投足间悄悄抓住了旁人的视线,一句话、一个眼神都从容不迫。

 

  卡米尔搓了搓指尖,有那么一刹有点孤单。他扭头去找佩利和帕洛斯,视线穿过交叠的人影,终于锁定了舞池里一个满脸笑容和红唇妩媚的女人交谈的人影、又捕捉到了一整个快埋在餐桌上的人影之后,讪讪地扭过头,和雷狮瞥向他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他有点心虚,有种错觉:他就像是被大人带进宴会的孩子,一个没看好可能就要不见了,只能让大人时时刻刻盯着。但雷狮很快收回了目光,好像没有放在心上,同面前的人再度闲聊几句后便带着他离开了。人群的喧哗从他们身边流走,灯光的温度烫在皮肤上,有几个还很年少的女孩子笑着跑过去,似乎这真就是一场宴会而已。

 

  就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而已,真不必想太多。

 

  “去跳舞吧。”雷狮忽然提议。

 

  “嗯?”他旋即点头,“好。”

 

  音乐声正强,舞会刚进入热闹阶段。卡米尔把手放到雷狮的掌心里,被带着一个前步,另一只手便自然地搭在了对方的肩上。他清楚雷狮是不愿意和其他人跳舞的,因为他只教了他女步。而卡米尔还是青涩的少年,手被握住也不过是小小一团,他们这像是兄弟间的玩笑,固然新奇,却也没有突兀之处。

 

  一个八拍的停顿,雷狮就带着他转进人群里。

 

  此时此刻不知哪个星球的乐曲在上空回响。那里或许温暖干燥,降雨时便是上帝撒豆子,噼里啪啦好一阵就停,还有广阔的大海停靠在岸边,涛声起落,引起作曲人脑内灵感亦是来去匆匆,写下的音符落地就跳起踢踏舞,唱出来每一句都是烫口的温度。

 

  出于无定之躯能力的优势,卡米尔跳舞最突出的地方就是转圈很稳。即便是一连七八圈,停下来时眉眼也是清明的。雷狮步子很急,少年被他带着走,顺着他就会转出利利落落的一圈,回过头刚好撞在鼓点上,一时间如雷贯耳,视野里便是他似笑非笑的脸。

 

  卡米尔感觉自己的步伐一下僵硬了起来,随后,雷狮轻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放松,带着他又旋转回舞池边缘,停下来时一曲正结束。

 

  雷狮没有松手,卡米尔被他半揽在怀里,微微仰起头去看他的眼睛。他能感受到自己手指的颤抖,还有双眸想要逃避却不敢移开的视线。有欢笑声在他们耳边回荡,也有心跳声顺着连接的双手被传递到耳朵深处。卡米尔垂下眼睑,慢慢松开攥紧的拳头,握紧了雷狮的手,掌间严丝密缝。

 

 

  砰。

 

  又是一声心跳。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卡米尔顿了一下,这一刻他记起了很多很多东西。所有的回忆向他飞来,像浩瀚星河的光点,航行过程中单调的嗡鸣声,还有现在这群海盗们真切发生在眼前的举杯推盏、寻常人一般的欢笑嬉骂。最后他记起了他的书,有一段时间他已经忘掉它了,被乱七八糟的情绪掩埋了对它的念想。但现在,它却静谧地躺在他的心里,尽管只是几百页纸的厚度与一手多余的宽度,却住着他的世界,告诉他,他应该活在这个世界。

 

  卡米尔,应该活在这个世界。

 

  “我大概懂了。”他说道,耳朵再次烧红。

 

  卡米尔重新抬眼,眼瞳里死寂海洋的蓝色在彩光下有粼粼波光,他有些别扭和不适应地露出一个笑容,想了想又收回去,用食指抵住他的唇,只是一字一句咬得清晰:

 

  “现在的话,我可以说……”

 

  在他眼前,他的雷狮、他的大哥、他的老师缓缓笑弯了眼眉。几个月荒诞不经的过去犹历历在目,然而他现在就如同之前带他离开一样,对他报以信服和释然。只是一个笑容,他就知道——他始终没有令他失望。

 

  “我毕业了。”

 

Fin-


 

 

一个沙雕后记:

  雷:恭喜毕业。

  卡:嗯,谢谢大哥的教导。

  雷:现在客套话就没意思了。卡米尔,跳舞开心一点嘛。

  卡:不!(突然扭头)刚才有人不怀好意地瞪大哥,我要瞪回去。

 

 

另一个沙雕后记:

  帕:吃得开心吗?

  佩:开心!哇,这里啤酒超好喝!

  帕:(笑)你还喝啊?待会上厕所路上不怕见到老大和卡米尔?

  佩:……



最后一个沙雕后记:

  有一天刚在港口补给完,卡米尔回到房间,发现桌头摆着一叠书。最上面一张纸条:下次想要什么,还是自己说吧。

  卡:……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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